一个奥地利犹太人的红色传奇——魏璐诗在上海
郑 宪 / 文
 
  1933年秋,25岁的魏璐诗独身一人到上海,乘一艘欧洲往亚洲的游轮,在海上颠簸的时间近一月。具体时间为:9月7日上船,10月2日下船抵沪。
  魏璐诗是奥地利人,祖籍捷克,亦为犹太人,系维也纳大学毕业的哲学博士。作为一名短期考察学者,她原本欲用3个月时间,将自己在中国经历的内容做成节目,在维也纳电台播出。她离开欧洲时,随身带着一本马克思的《资本论》,但一页未翻看过——其时,她不是一个马克思主义者。
  未曾想,从1933年尾至1937年“七七事变”前,3年多的时间,魏璐诗“完全沉醉于上海”。这段日子,属于转瞬过隙的时间段。但就是这短暂的时日,回眸一观,竟如此多彩多姿,风景应接不暇——她与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人和事“遇见”,她在中国七十多年一路的精彩人生,自上海始。
  缘聚上海: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成为“中国之友”一员
  从遥远的西方到东方,从维也纳到上海,当年魏璐诗的父母亲对此深感担忧:她是家中独生女,家境优渥;而其时,世界处于动荡中,欧洲不太平,而东方的日本侵略者,已在践踏中国东三省;中国国内,也战事频仍。此行一往,前路未卜。
  让魏璐诗往上海的原因,除憧憬古老的中国历史文化,还缘于一则“巧遇”。1929年大学暑期,她去英国游,邂逅一位上海留学生。他们间的共同话题:中国哲学—深奥平和,别样的上下求索,趣味盎然。人一见如故,交流海阔天空。分手离别后,她已然爱上这个上海青年。为此,她学中文,选修中国哲学,并以此为毕业研究科目。博士毕业,一个决定随之产生:到中国,直接去了解中国社会。同时,还有让她值得追求的幸福—遥远的上海,有个爱情梦想要去实现。
  “我只去三个月。”她让父母放心。三个月的期限,她可以完成自己的预定工作,得悉爱情的果实收获与否。
  在船上,魏璐诗邂逅当时为美国共产党领袖之一的斯蒂夫纳尔逊。纳尔逊的任务是到中国“帮助红军”。一路上,她仔细聆听纳尔逊演绎的马克思主义学说,尽管闻之懵懂,但知道了“什么是价值”。
  在上海,她为爱情来,却以失恋终。和曾经的“上海留学生”见面深度聊,才发现,高冷的哲学无法代替对现实的认知,双方观点大异,终于认清“彼此理想不同”,爱情之路戛然而止。
  这是魏璐诗人生的一次误判或失败。向往美好,万里奔赴,结局失落。她本该返回维也纳,却如中了魔咒般留下。为何?很久后的1999年,已届九十岁的魏璐诗,在德国出版了她的回忆录《游走在历史的边缘:忆我在华岁月》,其中有到达上海后的文字,“我很幸运,通过一个偶然认识的人,进入了一个外国人圈子,这个圈子不热衷于赚钱和剥削。”他们定期相聚的处所:新西兰人路易艾黎在愚园路上的幽静公寓。
  路易艾黎,马海德,耿丽淑,之后是史沫特莱——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?他们是自称“中国之友”的外国人。在上世纪三十年代,他们同情中国革命,关心中国人疾苦,且极具正义感。他们在上海,组织了一个“马克思主义政治理论学习小组”。除了学习理论,还一起进行社会调查。对此,魏璐诗自己也感到有点“神奇”:“我真正了解马克思主义的思想,竟然不是在讲德语的马克思的家乡,而是在远东的中国(上海)。” 
  一到上海,任职英租界工部局工业科督察长的路易艾黎,就为魏璐诗提供了“参观上海工厂的机会”。她和一位维也纳的解剖学教授,以一家红十字医院名义,去检查工厂的工作环境,看到的全是违规操作的“合法生产”:触目的破墙烂屋,工人蜷缩在鸽笼的空间,在溽热难耐的环境中,直接睡在肮脏的机器旁。路易艾黎还向他们讲述了更令人发指的事:在一家胶鞋厂,一台锅炉爆炸,死伤许多中国工人;在另一家工厂,由于厂主堵住后门,工人无法逃出,一场大火,造成了巨大伤亡。而在一家家纺丝厂,不计其数的幼童“违法”地挥汗劳作,女工则带着她们的婴儿,在工作岗位上不分昼夜地艰辛付出。
  上海许多企业主是西方人和日本人。工会被严格禁止,密探遍布,中国工人遭到非人待遇。
  为这样悲惨的上海,魏璐诗流泪了,“相比,连但丁的地狱都属于度假屋了!”
  一群不远万里来中国的外国人,各自有不同的生活背景,不同的职业(如马海德是个精通传染病学及治疗的医生),上下差距不小的年龄(如史沫特莱比魏璐诗年长16岁),彼此互相依靠,互相吸引,为上海底层的劳动者奔走呼号。魏璐诗自豪:自己成为他们中“幸运的一个”。
  中国红军实录:              驶入“双面人”生活轨道
  在上海,魏璐诗有条件过安逸生活。除了为维也纳通讯社写稿,她还先后得到一份上海犹太人学校的教师职位,一份在法租界西部“世界文化合作学院“的文案编纂工作—这份体面又轻松的闲职,可让她抽暇努力学习中文。欧洲基督教青年会在静安寺路上有一个泳池大厅,她一周两次去那里休闲放松,中午做操,之后畅游一番,运动毕在餐厅享用午餐—有色拉、司康饼和玛芬蛋糕。她还去过南京路上著名的巧克力店餐饮。她来上海后,即被热心者介绍给“体面有知识的中国朋友”。他们为她在上海的高档酒楼热闹地度过了第一个生日 (12月11日)。茶余饭后,她还了解到中国式的酒令文化——猜拳。目之所及,让魏璐诗感慨:上海真是个万花筒,“每次运转都能看到不同的新图案”。
  但安逸的生活不是魏璐诗到上海的目的。她有语言天赋,通晓六七个国家的语言。一方面,她极端同情底层劳动者,另一方面,对那些“高高在上者”,从内心不满与厌恶。
  她写到过一件事:一个与她同乘一艘游轮从欧洲来沪的医生妻子。因有钱,医生的妻子在船上坐的是一等舱,到上海后,她用敞篷车载着魏璐诗去兜风。她一边“高高在上地享受生活”,一边又异常不满地向魏璐诗抱怨上海:“在维也纳洗地板都比在这儿强”。对这种故作姿态西方式的优越感,魏璐诗报以反感、轻蔑与质问:“那你为什么不留在欧洲?”
  魏璐诗甚有个性。初到上海,她去上班,路上见到黄包车。有的外国人说:绝对不去坐黄包车—一个人怎么可以让另一个人拉自己?魏璐诗则认为,既然有黄包车夫的存在,就说明他们需要通过这项劳动来谋生。她不拒绝坐劳动者拉的黄包车—所有的劳动都光荣。但她却有坐上去又提前下车的时刻:有一天,她乘坐的黄包车路过一段新铺的路—遍布尖石,等着浇上热沥青,黄包车夫脚上只穿着草鞋。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车夫走在尖石上。她下了车,给了车夫整段路程的钱,然后自己步行去上班。为此,她快乐地回忆:“那黄包车夫肯定以为我疯了。”
  你的爱憎是谁?你的同情在哪里?表明了你的生活态度和立场。趣味相投者,就会循声觅迹而来。在认识史沫特莱前,魏璐诗结识了一位德国共产党人伊琳.魏特迈,她在上海经营一家书店,在那里可以买到德语、英语及俄语的进步书籍。有趣的是,魏特迈除了和她交流进步思想,还教她“用口红和其它化妆品让自己更美丽”。而1934年下半年,史沫特莱出现在她面前,则让她在上海的生活“发生质变”。
  魏璐诗这样描述第一次见面的史沫特莱:“个子瘦高,戴着一顶宽檐帽,低低地拉下来遮住脸”。比她年长许多的史沫特莱,“像一个热情四射的光团”。
  史沫特莱带着魏璐诗,驶入“双面人”的生活轨道。
  一天,史沫特莱叫她去做口译。接到此任务,魏璐诗马上用嘶哑的声音,给自己单位的上级打电话告假:嗓子很痛,发烧,须卧床休息一周。然后她带着“工作的大包小包”,来到史沫特莱霞飞路上的培恩公寓。到那个公寓,务必小心,绝不可以从一个进出口出入——史沫特莱告知。登楼入室,她惊讶地发现,屋子里竟隐藏着一位来自江西苏区的红军干部。那时,红军正从根据地撤出,开始了举世瞩目的长征。
  这个红军,讲述了惊心动魄的故事,魏璐诗口译,史沫特莱记录。这番紧张工作的内容,之后史诗性地被写入了史沫特莱的新书— 《中国红军在前进》。
  事情完成,她们送别那位红军离开居所。夜晚,魏璐诗看见史沫特莱临时充当起一名警卫:手里暗暗握着一支左轮手枪。魏璐诗为之肃然,“她(史沫特莱)的决心令我震撼!”
  1936年初,史沫特莱安排魏璐诗去会合一群学生,报道他们的“正义行动”。学生们计划从上海出发,穿过一片片村庄,徒步走到南京。他们要让更多的人警醒,了解到中国所处的危险—日本正在一步步进行无耻的侵略,掠夺中国的宝贵资源,将中国变成它的殖民地。这群勇敢的学生,是在农历新年前出发的—这段时间里,他们可以沿路向农闲的农民做宣传:要反抗侵略者,否则中国将面临最悲惨的命运。从1919年五四运动开始,学生就是中国“面团”中“酵母菌”。这“酵母菌”在民族危难时在持续发酵。
  魏璐诗乘上十分拥挤的火车,下车后四处找寻,终于在一个上海乡下的庙里,找到行进中的学生团体。那天天气异常寒冷,细雨蒙蒙,连警察和特务都懒得出现在户外。一个外国人,和中国学生们走在一起,她的身份是“外国友人同情者”,还参加了一个个会议。带着的笔记本,不停地实时记录……
  然而,之后的结果:那些学生还是没能走出太远,在距离上海1小时火车车程的苏州,警察强行用火车将他们遣返回沪。为此,有人还要遭受牢狱之灾。
  可悲叹的现状,令人敬佩的中国学生。当年的魏璐诗,就被这样的上海牢牢牵绊情系。为此,她一次次推迟回欧洲的日子,最终无以归家—二次大战中,无数犹太人被德国法西斯屠杀。在惨死者中,就有魏璐诗的父母—他们在集中营离世。
  匆匆一别后,从此天人永隔。痛惜之,唏嘘之。
  保卫宋庆龄: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与爱国志士共呼吸
  1935年农历新年,由史沫特莱引荐,魏璐诗走入上海香山路7号—曾经,这里是法租界莫利爱路29号—宋庆龄的居所。上世纪二十年代中,旅居加拿大的华侨集资购买相赠,这里成为孙中山和宋庆龄在上海的寓所。此为一幢砖木结构的欧洲乡村式小洋房,三面环以冬青、玉兰和香樟。第一次见到宋庆龄,给魏璐诗留下美好印象:好客的主人,请她品尝了一道入味的华南小吃—杏仁乳。
  和宋庆龄见面后,魏璐诗便成为“宋庆龄的密友”,以后她们常见面,却又“关系颇神秘”。因为现有的研究资料中,找不到一张魏璐诗与宋庆龄的单独合照,不见一纸两个人的直接往来信件。但在宋庆龄与诸多外国友人的信件中,又一次次地提起魏璐诗,关心她的行踪及个人生活状态。如之后宋庆龄给王安娜的一封信中这样表述:“我希望璐诗能来。我匆匆赶回来,就是盼望见到她。”在另一封信中这样写:“我想起来了,给你看看魏璐诗的照片,这是她上个月寄给我的。她染了头发,流线型的身材,我简直认不出她来了……”—言语中,充满不一般的亲切关爱。
  由此,魏璐诗在上海“双面人”工作状态进入“深水区”:她提供学生运动的报道,撰写文章,在家里油印小报,到各所大学去,在爱国学生中分发;她与在北京的斯诺一起,为国际联盟及《中国呼声》杂志转达革命动向并撰文;她一次次到宋庆龄、史良等人家中,探讨中国的现状和未来,并为他们提供翻译和文章的校对。
  我们可以循迹魏璐诗三十年代在上海的自我描述:“在此我做起了双面人。我们之间互相认识但不会刻意宣传。‘我不知道的就不会伤害我’。我反感写日记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,甚至是通讯录和笔记本,都会让人们成为怀疑的对象。”
  保护自己,更为保护别人。看似“懵懂的不知情者”,实则不留下给人抓住把柄的蛛丝马迹。
  魏璐诗提及过的“幽静公寓”,是在1932年至1938年间,路易艾黎居住的愚园路1315弄4号。此为一幢砖木水泥结构的三层西式楼房,室外有扶梯可直上二楼居室。底楼有会客厅和餐厅。沿弄堂进入有汽车库,屋前有小花园。这里还是当年中共组织的秘密工作点,地下党经常在此碰头。宋庆龄在其三楼小屋,设有一架秘密电台。    
  1935年11月的一个深夜,宋庆龄及这一群“洋人”聚集在路易艾黎的寓所,在三楼的幽静小屋,从秘密电台里传来一则中共中央振奋人心的消息:历经千辛万苦长征的红军,终于到达陕北!
  史沫特莱,魏璐诗,路易艾黎,马海德……在三十年代初中期的上海,他们环绕在宋庆龄周围,尽其所能发出自己的光热。
  其时,全国性抗战热潮兴起,宋庆龄领衔的“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”成立。魏璐诗由此结识了一批中国的爱国民主人士,如章乃器、陶行知、史良。他们都坚定主张:国家不可分割,反抗日本侵略,反对蒋介石的“攘外必先安内”。    
  风雨如磐的日子,坏消息蓦地传来:1936年12月的一个凌晨,约三点多,魏璐诗在法租界家中的电话铃骤然响起。是一位男士来电话,讲的是模糊不清的法语,急迫地询问和告知:她的挚友—大律师史良被抓了!这就是震惊中外的救国会领导人被捕“七君子事件”。七君子中包括银行家、著名律师、教育界知名人士,新闻界翘楚。“蒋介石想让所有反对派领袖闭嘴”。
  险峻的日子,让魏璐诗感受到宋庆龄非凡的镇静和果敢。她亲赴关押七君子的苏州监狱,一字一句说:“既然他们爱国,要求抗日,他们入狱,我也要求抗日,所以我也应该进监狱。”全民闻之激奋。
  “更喜欢自称自己为宋庆龄的孙夫人,在数次历史转折点处,都表现出可贵的勇气,去反抗那些与她的亡夫的理念背道而驰的政治势力。”——身处重大历史事件中的魏璐诗,深刻地感知自己在历史性地身临其境。
  在此期间,魏璐诗“被委以重任”,动用其上下通达的关系,给法租界(警务)管理处写信,以确保宋庆龄安全。她全身心投入,以最快的速度,衔命疾书。很快,法租界管理处有人来到宋庆龄家,向她做出承诺:采取一切必要措施,确保其安全无忧。而她自己,甚至与人商讨,愿意“在宋庆龄居所前进行夜间巡逻警戒”——宋庆龄的安危,胜于自己的安危。
  保卫宋庆龄——后来回想,魏璐诗十分自豪。
  从读懂鲁迅,到《文豪鲁迅》
  有一张1936年10月拍的旧照。照片上,鲁迅坐中,身着深褐的长衫服,两颗葡萄纽扣在右胸襟处。一脸瘦削的鲁迅,眼睛望向自己的右侧,似在专注倾听,亦似舒眉微笑。被鲁迅注视的这位女子(照片上显示位置为左一)便是魏璐诗。她一脸灿烂无邪的笑容,颈垂一根白色蝴蝶结,穿着玄黑的正装,一手握报刊,一手端着喝水杯。轻松快乐的交流场景。
  这是魏璐诗最后一次见到鲁迅,在1936年10月8日。那天是在一个木刻展上,许多年轻的艺术家环绕着鲁迅,询问他对木刻作品经典深刻的评价。
  依然是因为史沫特莱的介绍,魏璐诗见到了鲁迅。而鲁迅对魏璐诗一见如故地爱上海,是欢喜的迎接。魏璐诗多次见到鲁迅,还单独前往,到鲁迅“住在城市北边的排房里”。
  当年,年轻的魏璐诗对鲁迅有深刻的认知吗?没有。她在回忆录中表述得很坦率:因为自己的年轻,因为当时她中文水平的“业余与初级”,鲁迅的著作及犀利深刻的文章,她甚至“无法真正读懂”。但这不妨碍她热爱鲁迅,不妨碍她崇敬鲁迅。她知道鲁迅是要将“一盘散沙”的中国凝聚成强大力量的先锋代表。史沫特莱不止一次对她说:鲁迅是中国的伏尔泰。她想成为鲁迅的学生,倾听导师解疑释惑的学生。
  一次去拜访时,鲁迅向她展示一本大幅画册,画册用细腻的宣纸制成,上面是珂勒惠支的画。珂勒惠支在欧洲颇负盛名。可这样高级的艺术品,在上海仅售两个银元。鲁迅向她解释:“两个银元对我们朋友来说,已经很多了!”所谓“朋友”,就是中国的普通大众。
  鲁迅对魏璐诗的解释,让魏璐诗当时想:在上海,人们生活如此两极分化,却完全没人关注。而她渴望更深刻地了解鲁迅时,1936年10月19日——在她最后一次见到鲁迅的第11天后,鲁迅因病骤然去世!
  鲁迅的离去,猛烈地撞击着魏璐诗的心—她无法接受和相信!就在11天前,鲁迅还和她侃侃而谈,音容笑貌就在眼前。和鲁迅在一起一次次欢笑过的魏璐诗,因鲁迅的离去,悲伤恸泣。尽管她当时对鲁迅“知之甚少”。无数人痛哭失声,那么多送别他的人,排着见头不见尾的队伍,场面惊天动地。而走在送别队伍最前面的,是她一样崇敬爱戴的宋庆龄。鲁迅的夫人许广平泪流满面对她和其他人说:“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,我们必须继续他未竟之事!”
  魏璐诗崇敬爱戴的人,他们崇高奋斗的事业—将“散沙”凝聚成强大力量,从此后,也内化为她矻矻追求的事业。
  魏璐诗无法忘却鲁迅,魏璐诗是在以后许多年的日子里,一点点地去啃读鲁迅的书,一篇篇读透鲁迅的文章,慢慢地去努力读懂鲁迅。不但如此,在以后的日子,只要有机会,她短期回到上海,便会一次次拜访鲁迅旧居及纪念馆,还专程往绍兴,瞻望鲁迅故居——她刻苦地研究鲁迅,做了长时间的准备,要写鲁迅。
  1985年前,是在相识鲁迅50年之后,在她77岁“高龄”时,魏璐诗终于铁棒磨成针一般,写成一本长时期研读鲁迅作品后感悟的书:《文豪鲁迅》。
  魏璐诗,这般虔诚地致敬了自己崇敬的一代思想文学大师。
  心系中国,魂归上海
  魏璐诗对自己上世纪三十年代“在上海的日子”,有如下一段“形象又概括的描述”:
  “在上海的3年里,我跟如此多的人交谈过,有些甚至能被称之为慈善家,无一例外都对中国工人不怀好意。那些在1917年革命前逃离俄罗斯的人—像我的房东女儿雷莉那样的人,在看到有一个中国小孩躺在关闭的商店门口前,也只是说:‘不,发生了什么?这就是个中国人!’在上海的外国人似乎没有察觉到,这个国家正像一个巨人般慢慢站起来,苦难中的工人都开始反抗日本侵略者。1936年夏天,日本纺织厂里发生了罢工,人们不再消极容忍监工的暴行.......我们的马克思主义学习小组,通过艾格尼斯.史沫特莱或路易.艾黎,也关注到了这些……”
  风云变化的年代,让魏璐诗更加心系中国—巨人般慢慢站起来的中国,她已深度融入,与其“血肉相连”。    
  对自己的离开上海,她则有这样的记录文字:
  “1937年,日本侵略者似乎准备发动新的侵略,小道消息满天飞,人们不知道日本人在计划什么阴谋,在被占领的东北地区还建立了所谓的“满洲国”。1937年8月13日周五,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,需要下午就登上(上海的)中国轮船前往重庆。如果我2点或3点时没赶到,船就要直接开走了……于是,我的生活掀开了一页新篇章。”
  “七七事变”后,魏璐诗离开上海,往中国内地,投入抗战烽火。
  以后的日子,她“牢牢扎根中国”,与坚苦卓绝的中国人民并肩而战,共迎胜利,并两次申请加入了中国籍,一次在1939年,一次在1955年。 
  她一生爱过两个中国人,并在上世纪四十年代中,嫁给了其中一位,诞下两个可爱的儿子。但最终,她爱的人沉湎于自己的专业技术,滞留于国外。1951年,她离婚,带着两个年幼之子,“备尝艰辛”地从美国辗转回北京。在北京,她被热情迎接,之后成为国家新闻总署国际新闻局英文专家,《人民画报社》德语专家,撰文著书不辍。
  1986年春,78岁的魏璐诗从北京到上海,为在上海中国福利会的外国专家耿丽淑庆九十岁寿。同聚的其他老友,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她到上海遇见的“同路人”:路易.艾黎,马海德。那一年,路易.艾黎89岁,马海德76岁。他们在一起,“像孩子一样欢笑”。当年,她特意招呼新闻报道者到跟前,切嘱:“我的中文名(英文为Ruch Wciss)不能读错:魏,是中国曾经的王朝名音节;璐,指玉;诗,代表中国的韵文、诗或颂。尤其最后的诗,绝不是外国人常用的‘斯’,或露丝的‘丝’!”
  魏璐诗在中国,和中国一起,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巨变。她在晚年感慨系之:“我们懂得了,中国不是殖民地,但对于西方列强来说(曾经)是一片丰饶的狩猎场,中国人民深深陷在水深火热之中。在此基础上来体验中国,有助于人们在接下来的几年里,理解中国是如何振兴起来,有幸见证了这番激动人心的破旧立新。”    
  一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外国女子,为了“激动人心的破旧立新”,舍弃牺牲了个人的幸福,在中国奋斗了生命的四分之三的旅程,一直到其生命的最后时刻。
  2006年,魏璐诗在北京逝世,享年98岁。安息日,归于她初来时的宝地—在上海宋庆龄陵园东侧,为肃静的外籍人墓园,安息着这位奇女子。